天空渐渐暗淡了下来,住院楼房间的灯一间接着一间亮了起来,我搀扶着父亲缓慢的从花园里走进住院楼,这是父亲住院的第23天,他已经从手术后满身是插管只能躺在床上,到能够在花园里缓慢的独立行走,每一天的恢复都让我们做儿女的欣喜若狂。
回到病房,看到隔壁床生病的啊嬢和她的丈夫一筹莫展的坐在病床上,我便问道“啊嬢,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啊嬢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我说道“我们家来医院排队就排了很多天,住进来后医生每天都按时给我用针水,我以为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刚才主管医生让我明天去做胃镜,来住院之前二姑娘给我们的钱已经全部花完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想回家,不想做胃镜了”。在她的言词中我似乎找到了父亲曾经的影子。2019年秋,哥哥在省中医院学习结束,决定带着父母去北京玩一趟,顺便找个时间做个体检,由于父亲平日里胃不太好,哥哥便极力要求父亲做胃镜,但父亲却说“我胃疼是老毛病了,无大碍”,硬是没有做胃镜,其实我们知道,父亲的胃便不好,只是不想让我们几个孩子花钱。直到2020年夏天,父亲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赶紧打电话让丈夫送其去医院检查,结果却是“癌前病变”。
想到这儿,我便和啊嬢拉起了家常,了解了她的家庭成员和生产生活情况。啊嬢给介绍了她的家庭成员,并主动和我说起了她们寨子脱贫攻坚前后的变化。她家原来住的是土坯房,人畜不分离,厨卫不入户,村门口的道路虽然通到家,但都是晴通雨阻。现在,柏油路通到了家门口,家里盖起了两层半的小洋楼,院落里种起了常开不败的花,儿子买了大卡车,帮助村民们运送甘蔗,老两口和儿媳则精耕细作家里的田地,种甘蔗、种豆子、打零工,一刻也舍不得让自己闲下来,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但眼看两年前的建房贷款马上就要到期,两年来家里的全部积蓄就得拿去还银行贷款,啊嬢便执着的说“我真的是好很多了,回家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检查了”。我接过啊嬢的话说道“日子是好了,但要有硬朗的身体享受才行,你现在这里不舒服也是忍着,那里不舒服也是忍着,忍一段时间本来3块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变成100块甚至更多的钱也解决不了,这样不划算”。啊嬢依然固执的说道“这些医院就是想坑老百姓的钱,我看着很多病人都好了,还不让出院,很多检查根本不用做,但他们就要瞎整”,啊嬢的话越来越尖锐,我也毫不让步“国家花了那么多钱让我们享受更好的医疗服务,不是让我们抱怨社会、抱怨医生的,生病住院,我们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现在医生也没有来让你去续费,说明原来交的钱还有,你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只有身体好了,才能苦更多的钱”。啊嬢觉得自己理亏了,便没有多说什么,安心的睡下等着第二天做胃镜。
次日清晨,阳光格外的好,可能预示着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7点多钟,啊嬢便在丈夫的陪伴下到胃肠镜室等候,8点40多,啊嬢被两个护士搀扶着昏昏沉沉的走进病房,在护士的嘱托下,由我负责在啊嬢的床头喊她不让她睡觉。11点左右,主治医生把她的丈夫叫到了医生办公室,我知道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左右,医生便让啊嬢转院去了“肿瘤科”。临走前,啊嬢用一口纯正的佤族方言和我说“姑娘,我儿子刚才来了,他去问了一下医药费,我住了7天才用了560多块钱,还是划算呢,现在医生让我转院了,但也花不了多少钱,儿子让我好好住院,让儿媳来招呼我,让他爹回去和他做活路”。我微笑着说“这下好了,有人照顾你,也有人苦钱,生病住院国家还补贴,你就好好养病”。
看着啊嬢离开病房的背影,我却潸然落泪,我可怜她舍不得让儿女们花钱而强忍着难受的状态;我可怜她明明可以网上挂号省去很多工序,但由于自己的无知不得不一天天排队检查的心酸;我可怜她即便做了检查也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的无知。
目光转回到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父亲身上,我所经历的家庭又何尝不是和啊嬢的家一样呢?父母为了我们省吃俭用怕花钱,生病不敢上医院,虽然每次回家,丈夫和我都会和双方的父母苦口婆心的说一番身体比农活更重要的话语,但始终改变不了父母的思想观念。我想,要不是有农村合作医疗,父亲可能忍到离开人世也不会到医院看病,而没有脱贫攻坚的各项政策,啊嬢也没有办法感受到村庄的变化。(罗洪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