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我由单位派出到镇康县木场乡黑马塘村驻村，任第一书记。我刚下派到木场乡的时候，对木场乡的情况不熟悉，有天约好和木场乡罗乡长一起下乡。早上我随便在街上买了一个包子，按约定到乡政府门口等，不一会儿，罗乡长一身便装，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来了。副乡长正月走过来，说要和乡长拷几张有关木场乡产业发展图片。
罗乡长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车边的水泥地上打开电脑。我凑了过去，看他拍木场的烤烟、冬桃、核桃等产业图片以及仙人山、小河边等村寨自然山水风光，构图都不错，每一张都很漂亮。我觉得，他是把木场装在心里了，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已经快八点半了，乡纪委茶书记和张副乡长他们等在车子旁。正月副乡长说有一户农户的孩子不愿去读书，要去做做孩子和家长的工作，顺便到各小学校看看，这样，大家分乘两车一前一后往芹菜唐村委会驶去。
一路上，罗乡长不时下车看看这看看那，有时还和路边做活的人问这问那，很熟悉的样子。到了大歇场，车在路边高高的佛手瓜架边停好。
大家下车时，从路边快步走过来一个中年人，裤子上溅满了泥水，斑斑点点的，开口就笑：“唛唛，乡长，你看，阿着帮报一下咯！”“报什么？”“报路！报路！”中年人急急忙忙说，大家都笑了，我一打听，才知道是大歇场叫李老三的小组长。
罗乡长一语双关：“无论是抱你还是报路都是应该的，这不正要来跟你们商量么。”此时，一台拖拉机装了满满一车石头从我们旁边经过准备垫路，正在锯木板的电锯凑热闹似的响个不停。
“唛唛，你望瞧，艰难伤。”李组长提高音量用眼神望着锯木板的师傅说，有人轻轻走过去跟师傅商量暂停一下。
“晓得呢，今天不就下来跟你们商量解决办法嘛，接下来，你们组上有得忙了，说到修路，多多少少都会动着农户的田地，你们要开好群众会，多做工作，路是大家用，乡上拿不走，要大家一起心宽些、想开些、支持些！乡里没钱补给大家，就算想补也补不完那么多！村村寨寨到处是一样的。”
“是补不完那么多，我们这整着那家的地，我们克做工作应该不难做！”组长满怀信心。
“那就好，一下我们要到傈僳寨去，那边路不通，也是相当困难，我们打算从他们洼子的老路接拢你们这里。”乡长说。
“唛唛，是呢，傈僳寨跟俺们这寨一样，也是相当困难。”组长接着说，生怕乡长认为他们的困难不是困难。
“困难摆着个个见着呢，没项目想项目，有了项目要搭好把它做好，各组组长要认真做好各组的工作。”
“这个乡长你放心，我们想要路想伤了，群众工作不会有多难做，只是具体要从哪里过是不是得先测量一下？栽上木桩，到时候动着哪家的地，我们好去做工作。”
从大歇厂出来，我们接着又去傈僳寨。
这个寨子没有修路，村民和外界联系的通道，仅仅是一条湿滑的土路，据说还是村民自己动手自力更生挖出来的。就是这条路，还不能真正通到寨子里去。
我们的车在傈僳寨子边停了下来。下车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静静地等在半山坡上，他说自己叫鲁老发，是傈僳寨的副组长。
罗乡长走到鲁副组长的旁边，和他说修路的事。他给鲁副组长指点着路线，描绘着路通后将会给傈僳寨村民带来的美好生活，并要求鲁副组长回去后，耐心细致地做好组民工作。鲁副组长马上表示群众工作不会难做。可能是盼路心切，他说话时，垂在裤缝边上的手微微抖颤。
告别老组长，我们直接到等腾。
一听这寨名，我就感觉有一种少数民族的味道，果然，罗乡长告诉我，等腾是布朗族寨子，是隶属于芹菜唐村的两个小组。
车在寨子里的一个小院停了下来。小院子边上有一颗老核桃树和一颗大青树，年代久远。大家下车站在树荫下，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笑着过来打招呼。茶书记告诉我，等腾的两个组长一老一小一胖一瘦，年轻的胖组长叫杨二，口才特别好；年长的瘦组长叫李玉锁，少言寡语，此时他正低调地一边歪坐着，很少插话。
杨组长拿了几个杯子和一壶热茶，又搬来了几条长凳子让大家坐。他给每个男人倒了一杯茶，给正月和我各倒了一杯水。乡长笑了：“么，你还晓得给她俩倒水吃呢？”“么，穷啊乡长，你望瞧我们这穷得一样不有，只是水么有得吃呢哈！”正月副乡长笑了：“每到一处，只要见着乡长，组长们个个都晓得哭穷！”
开会了，乡长首先对两个组长介绍我们同来的人，然后面对杨二组长：“这段时间忙我下来得少一点，但我不下来不代表不关心，我一直关注着你们呢。今日下来，主要有四台事来跟你们商量，一是路的事，以前你们常说想要路，乡上就来修给，但因前次天灾，路面受损很大，塌方多，现在乡上打算再来修复下，这条路算得上是你们的产业路，关系很大，我这样说，你们肯定比我还急.....。”
罗乡长话音未落，杨二组长急忙插嘴：“路是咋个想办法都得整呢，乡上开山破槽的事都做了，现在路坏了，不来整阿咋做？全部干烂完啦！”
“这话多难听啊，当时来开会你们都在，是你们想要路，乡上才出钱来修，现在因为自然因素路烂了，你们又怪乡里，以后如果核桃栽不活是不是也要赖到乡上？你们这样说话，以后那个还敢来推给你们路哇？”乡长假装生气，嗔怪杨二。
杨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不注意，忙解释说：“乡长我心急，我是想说路烂了耽搁不得，得继续修好！”
“现在不是来答应你们要修了么。”杨二默不作声。
罗乡长继续说：“第二台事，就是修路的时候，避免不了损坏了一些核桃，乡里考虑到你们的实际困难，打算扶持你们一点核桃苗，你们回去统计一下数字，哪家哪户要补多少苗？统计好后报到乡上来。”
“我们寨子祖祖辈辈种核桃，这回损失家家户户都要补呢，这个要等我们下去开一个群众会，统计一下再跟村里联系！”杨二抢先说。
“不要钱的苗么怕不消咋个商量了噶？”乡长笑着对杨二说。
“白给是好事，就怕栽不活！”
“这回要当天直接从苗圃基地运来，应该不有问题！”
“嗯，我们回去造个花名册，到时候给李支书报一下！”
“好，第三台是饮水。之前管子已经给过你们了，你们给架好了？如果还不有么要赶快做起来，具体该怎么做？谁来做合适，你们自己下去商量。现在不做么，等到枯水季节没水吃，到时候就更难办了！”
“这个我们打算等庄家收落些马上动工！之下是接头不够。”
“接头要不了多少钱，你们去量一下，要多大的？数量多少？报一个数字上来，乡上出钱给你们买。”罗乡长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李支书：“这个由李支书认真统计一下，具体情况回去后多跟张副乡长沟通联系。”
“嗯，到时候我们自己跟村上联系得呢。”杨二说。
“好，说第四台事，乡上考虑到这段时间你们的核桃和道路损失严重，群众生活困难，你们又是少数民族寨子，所以乡里给你们安排两万块钱，该咋个使用你们看着办，钱不多，主要是想解决你们眼前的一点实际困难，你们要把钱用好用活，对生活特别困难和产业上损失太大的贫困户可以考虑多安排一点，生活相对好一点损失也少一点的少安排一点，就算这次没有受损，但家庭生活确实困难的，也要结合实际多多少少考虑一点，就像一场小娃娃吃糖一样，多吃一个少吃一个莫要计较，不要为了这两万块钱的事吵吵闹闹的。”
因为听说之前两个组长意见常分歧，所以茶书记插话说：“你们两个组长要注意团结协作，多坐拢沟通交流些，不要你上树我撤脚，这样办不成任何事的。”
全部四件事安排结束，乡长笑着问两个组长：“看看还有什么困难，说说瞧？”
胖组长似乎早有准备：“乡长，我们老民族寨子，困难多了！”
“嗯，说说嘛！”
“我是想，在这颗大青树下面修建一男一女一个厕所！么么，没有一个公共厕所，大家解手都爱朝下跑，危里危险滴，要么就用烂簸箕遮起一点，实在不好瞧啊。”大家一听都笑了。
“好，晓得了，给还有？”罗乡长也笑了。
“乡长关心么，我是想打挡墙把大青树围起来，这颗大青树不知多少年了，一直在保佑着我们。”
“好，还有呢？”
“还有就是，想要两对大喇叭，一组一对，我要叫人绑在这颗大青树上，以后组上通知什么政策好通知一点，原来用的那个大硭，用大木锤敲，打龙寨子都能听到，又大又重很不便！”
“要两对搞么？一对就得了，浪费！”乡长说。
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李组长开口了：“他呢意思是一个组一对，他有我也有！”
“一个寨子在着，一对就够用了，统一放置管理，一人配一把钥匙！平时还可以宣传宣传党的政策放放歌曲。”正月说。
“你们需要什么要一样一样具体说清楚呢！一个厕所，我看再整个垃圾坑、大青树的围墙、一对大喇叭，是吧？”李支书掰着手指头对杨二组长说。
“听着呢。以上你们说这些，厕所也好，围墙也好，乡里再给你们安排一万块钱，来做好你们想做的事情。”罗乡长一锤定音。
“一万怕不够？”杨二说。
“要的莫贪多，给的莫小气，你们办自己的事情，自己也要集一点，要诚心向佛佛才会保佑你们呢。”罗乡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李支书插嘴说：“乡长这样关心你们，你们基础越来越好了，寨容寨貌也要认得讲究起些呢。”
“讲究呢，我们每年大年三十要组织打扫一回卫生呢！”杨二组长回答说。
“嘛呀，一年才搞一回卫生？一星期一回不说，一个月至少要打扫一回呢。”乡长说完，大家笑了。恰在此时，寨子里的毛驴不早不晚拉出三声长腔。
罗乡长总结说：“时间差不多了，下去后李支书要多下来组上开几次会，多跟乡上联系，张副也要多关心着些，大家要尽量把事情办得圆满。”乡长说完站起来，整个会议用了三十六分钟。
会议结束时，我问会场一角自由听会的妇女：“大姐，你们是布朗族吧？咋不见你们穿布朗族服装呢？”
“穷哈！”三四个布朗族妇女约好似的一起笑着回答，声音清脆爽朗。恰恰相反，我明白，其实是因为生活好了，日子富裕了，布朗族妇女同胞们走向了时髦、时尚，不断“更新换代”的服装服饰，不经意间就把过去为了生存逼出来的穿着搁到一边。（普秀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