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日常生活,常常是无序的。在无序的生活细节中,人的头脑常在无意间被“触头”触着,倏然生出一些小杂感。所谓“触头”:或是几节精彩的文句,或是与友人谈话时的意外撞击,或是某种情绪的突然漾动,或是一束小花对眼眸的一次撩动,等等,不一而足。
人人都有这倏忽间的小念头,但大多数的人并不曾留意它,任其自生自灭了。
而有一种人,特别敏于这种小念头,会备一支笔,几张纸片,将小杂感随手记下。其小杂感虽芜杂,但埋头展玩,也会看到几丝思想的微光。
这种人或许就是人所称的作家。但我不管他们叫作家,我只把他们看成是特别注意生命体验的人。他们固执地把人的痕迹保留在生命史上,使生命的原野,清脆繁茂起来。
有谁不希望美丽常在呢?然而,一朵花开得最艳丽的时候,也就是将要凋敝的时候;有谁不希望欣赏到美丽的全部呢?然而,时空的阻隔和人类认识及眼界的局限,人们看到的,往往是美丽的局部。
于是,有人叹息,有人忧郁,甚至于无奈之后,沦入消沉和虚无。
其实,花朵之后,便是果实。果实是美丽的另一种存在,是更沉雄更蕴藉更质朴的一种存在。旧的美丽在一个瞬间消亡,而新的美丽在另一个瞬间诞生;美丽是变幻而不息的过程,我们只须抱着不泯的希望和恒在的信念。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半夜醒来,发现海棠花在夜间开放得最动人最忘我,便感叹道: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也不是伴随年龄而增长。但川端康成并未因此而黯然神伤,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要好好活下去。
于是,我为哲人的豁达而感动。时间会让我们看到美丽的全部,关键的,要永远热爱生活!
有谁不希望春光永驻呢?不要说春天里花的开放、爱情的萌发、青春的灵动,单说那一片片春草,绿绿的,茸茸的,静时如毡如帛,动时如歌如蹈,看一眼,便顿消心中块垒,生一种莫名感动。然而,又有谁能留住逝去的春水呢,“一江春水向东流”,乃自然之法则。
于是,有人叹息,有人忧郁,甚至于无奈之后,沦入消沉和虚无。
其实,又有谁不热爱夏荫之宏阔,秋景之丰盈,冬雪之妩媚呢?痛苦的犁刀一方面割破你的心,一方面又掘出新鲜的血液,人类总是有新的所得。
如果春天是希望,那么,夏天便是绸缪,秋天便是品格,冬天便是抗争。希望、绸缪、品格和抗争,是人类摆脱命运束缚的必备四品。没有希望,便没有欲念,便不会有行动;没有绸缪,便没有韬略,行动便失之于盲目;没有品格,便没有纲纪,行动便常常误入歧途;没有抗争,便没有在痛苦中的最后冲刺,可能便一事无成。
于是,如果只有春天,仅仅有希望,人类将始终是幻想国中的一尊美丽而无用的幼芽。
有谁不愿长生不死呢?然而,一切生命最终都要面对死亡。
于是,有人叹息,有人忧郁,甚至于无奈之后,沦入消沉和虚无。
其实,死亡是另一种美丽。贫穷的、富有的、高贵的、低贱的,一切生之不平等,在死亡面前都归于平等;人类平等的法则,大概缘于死亡的昭示。而且,衰老的躯壳总不如婴儿更新鲜……
讲一个悱恻的故事。一个老人坐在一个陌生姑娘身边,都无言地低着头,周围一片寂寥。突然,老人紧紧地握住姑娘的手:“别害怕,姑娘,我已经没有了欲念,只因你长得与死去的她太像,我想再把握一下已逝去的那一份情感。年轻时没有学会珍惜,认为什么都会再来,可什么都不会再来。”说完,老人便婴儿般地哭泣。姑娘正是一个恋爱中人,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也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呜呜地哭起来。
我们明白了什么呢?死亡最大的功绩,便是让我们懂得了珍惜,珍惜现在,珍惜我们已拥有的生活!(凸 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