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赛乡彩靠驻村工作期间,一天早上,天还没亮,主任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家里的甘蔗苗不知被谁家的牛啃食了,正好张副乡长在村里,于是张副乡长开车,三人一起急匆匆往甘蔗地里赶。
主任家的甘蔗地就在公路边,坐车只需几分钟。到了地头往下一看,地头的甘蔗依然绿油油、嫩生生的惹人喜爱;而地脚的一半却稀稀疏疏的,只剩下一点残破的绿。主任的媳妇在牛的一旁边劳作边看管,大大小小的十头牛早已吃饱在地边躺着,一个个伸长着脖子若无其事地磨着老牙。
我们跟着主任下到地脚,为无处找寻牛主子犯愁。找不到牛主子,自己家的损失无处理赔不说,等这些无人看管的畜生饿了还会继续糟蹋别家的甘蔗苗!没办法,主任决定赶着这些牛跟它们回家。我和张副乡长也到处帮着打听牛的主人,希望天黑前把事情处理好。
公路边有一歇山窝铺,主人叫耀文,我们进去试着打听。
“大哥,给晓得哪家牛,昨晚在主任家甘蔗地歇了一夜,才发出来的甘蔗芽一夜之间啃食得不成样子,今年的甘蔗算是白种了!”我不认识叫耀文的中年人,张副乡长认识。
“看着有点随茶铺宝老发家呢,死老官最爱瞎放牛了,但我也不敢十分肯定!”
“哦,好呢,等一下主任赶牛下来,看它是不是朝那个方向走。”
站在耀文的窝棚旁边,远远望去,主任戴着草帽穿着白衬衣,正不紧不慢地跟在牛后面顺着公路赶来,等主任再挨近一些,耀文也看清楚了。
“好像真是老发哥家的牛!”
我心想农村人说话就是含蓄,照说这些牛经常从耀文家旁边经过,直接说是不就得了么?都说好言一句三冬暖,想要和谐先要会说话,看来,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还是很有必要的。
“主任,辛苦伤了!给它慢慢走着,进来吃口水,它一下子跑不到那克!”耀文出来打招呼。
“今日是扎实辛苦!小病牛,甘蔗苗吃了还死料疯,老母牛怀孕我又不敢紧赶,当时想吃牛肉的心都有了!”大家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各自默默吸烟。
“不是,你们忙着,我得跟着点呢!跟了一天,跟丢了就白忙了!”主任说完,把烟筒放一边,起身急急往外走。
“不会咋些,多坐下得呢!”耀文说。
“大意不得。”主任头也不回。
“保持联系!”张副乡长抬起头朝主任喊了一声。
此时,宝老发从公路上赶来,看样子像是去找他的牛。
张副乡长站起来,高声把他叫到耀文家来。看到牛主人,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个干瘪瘦小的老人,袒露着前胸,肋骨清晰可见,年龄不会少于70岁!只见他戴一顶标准的老倌帽,帽檐一圈还粗针大线地缝了几针,顶上那一撮毛也很显眼;草绿色的上衣已经很破旧了,右肩上还补了一块蓝色的布,让人望而生怜。这个年纪,别人已经有重孙了,他怎么还能漫山遍野地放大大小小十条牛!不得不服!真牛!
宝老发刚坐下来,张副乡长即告诉他牛已回家了,要他跟着我们一起坐车回去看看。
知道自己的牛闯祸了,宝老发一下子紧张起来。奇怪的是,他第一关心的竟然不是赔偿问题。
“唉!我那老母牛有窝了,这回糟糕了!”
“人家晓得呢,只是慢慢赶,不有事!你不消急!”张副乡长知道宝老发不好好管牛,心里有点恼火。宝老发也不计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我平时不放这边的,这回大意了!这回是第一回。”他抬起头看着张副乡长说。
“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放牛啊?具体多大年纪了?”张副乡长问。
“我今年七十八了!属马的!”
“七十八还放牛,娃呢?咋不叫娃放?”
“我性子刚,跟娃在不拢,就我老俩个单独在!” 老人边回答边左顾右盼。张副乡长见宝老发坐卧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在牵挂他的牛。
“走,到你家看看,牛应该回到家了!”张副乡长说完起身去发车。
我招呼老人家坐副驾驶位,他不肯,只好随他去。
茶铺也不远,张副乡长在乡上工作多年,熟门熟路,一会儿就看到二十來户的一个小村庄,静静地安放在军赛山半腰。
赶到老发家时,牛已经进圈了。主任站在老发家的院子里,一脸愁容。老发的老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红色T恤衫,蹲在简陋的厨房角落切着芭蕉,她的年岁和宝老发差不多,高高大大的,和瘦小的宝老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到有人来,老人也不打招呼,继续着手中的活,感觉一切与自己无关。
主任的愁是可想而知的,五亩甘蔗地被十头牛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但看宝老发家破破烂烂,家里更没一件像样的家具,赔偿的话自然很难开口。
“您找一个人,一起先去看看甘蔗地再说吧!”主任叹口气,对老人说。
“没有人啊,你自己说得了,赔多少!”老发无奈地回答。
“叫您儿子跟着看一下!”
“他不在着!”
“叫你姑爷跟着看一下!”
“他赶不上,跟宝才家浇灌去了,我不骗你!”
“那咋办?您跟着看地,一下哪个送您回来?!”
“不怕,我走直路,不远,一小下就到了!”
主任想到老发老人的姑爷在茶铺当组长,马上打电话要求他一起去地里看看甘蔗损坏情况,宝老发的姑爷答应了。
到了甘蔗地,三人一丘丘细细查看,老发的姑爷也看到损失严重,按照乡里的有关规定,一芽甘蔗苗赔偿五块钱,照章办事的话,他岳父真的只有卖牛赔偿了!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够。一旁的老人再次承认错误,他姑爷在一旁帮着说好话,两人还不时用拉祜语交谈着。和汉族杂居的少数民族,一般都能说汉语。
“老表,你看瞧瞧,这边是我岳父,你这边也是老表弟兄,老人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蚂蚱眼睛夺不出血,没有什么钱,但你的损失那么严重,不能不赔偿!你看是不是这样:先看瞧老人身上能拿出来多少钱,让他拿给你三百块,不足部分我来补;你念老人家是初犯,以后让他好好管牛,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也不好意思再见你,也不会再跟着来了!”宝老发的姑爷不愧是组长,说话情真意切带着诚恳。
主任看看他的甘蔗地,面路难色:“老表,你也晓得,牛吃过的甘蔗,不管怎么管理,明年都会少好几吨的,你岳父那么大年纪,断给他去管理他也管不了,正因为他是老人家,我也不好意思多要,你让他出六百六吧!”
听了主任的话,老人开始翻口袋。五十,五十,五十,一张张往外掏,掏到二百五,一看,还剩三十块零钱。
“这是昨天我刚领的老人钱,原来打算买一袋大米的,现在只得先赔畜生犯下的错,剩下的几块钱,你可不可以留给我老人家买包烟抽?”老人说完,把右手上的二百五十元递给主任,左手紧紧捏着那三十块钱零钱,再没有递过去的意思。
老人的姑爷见状,也开始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掏钱,一百,一百,一百,掏了三百就不掏了。
“这点钱是今日临时凑得的买猪钱,组里几个弟兄约好等房子盖得差不多了,就一起买个猪杀,正好没来得及交出去,现在就先给你。”
主任不情愿地接过父子俩凑来的五百五十元钱,带着怨气对宝老发说:“您一个老人家放那么多牛搞顺嘛!您年纪大了放不了,以后不要再放了,卖了得了,自己在家喂喂猪鸡,家门边整理整理菜地就好,以后别再放夜牛祸害人了!” 老人含含糊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捏着老发父子递过来的钱,老人可怜的样子让主任于心不忍,他随手抽出一百元钱递还给老人,老人家也不客气,千恩万谢地接过去仔细揣进上衣口袋,然后让姑爷用摩托车驮着下山回家去了。
老人父子走后,主任又拿出一百元钱递给张副乡长,说是一天的油钱,张副乡长没接。
忙了一天,不知不觉就黄昏了。主任约我们到他家,说等他上去把另一块甘蔗地火烧了一起回家做饭。
看看主任媳妇还在地里辛苦劳作,想想家里孩子还在生病,我俩谢绝了主任的好意。张副乡长从车里拿出刷刀递还给主任,要他回家看看孩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媳妇好好说说,办好自己的事情再回村委会,主任答应了。
成功调解了这一起矛盾纠纷,我们在黄昏的余晖中,饿着肚子却感觉又是收获满满的直奔村委会。(普秀萍)